有云“少不读红楼”，也有说“少不读水浒”，而到了远文字而亲影像的当下年代，年轻人应不应该看《纸牌屋》？

　　不读《红楼梦》的理由是因为书里太多绮丽荒淫。虽说开篇和结局的主旨都在于点破生命无常和一切皆空，但年轻人血气方刚，看进眼里的不会是空的淡静而必是淫的潮湿，所有空虚都变实在，青春岁月跟空茫二字不太相容。一旦迷上红楼，不容易再走出红楼。

　　不读《水浒传》的理由亦是相近。血气方刚之年日日追读打打杀杀，怒发冲冠，拔剑而跃，手刃仇人，至于仇人是否真的应杀可杀，不必细究。勇气在胸剑在手，有胆有色即自由，杀了再说，大不了夜上梁山，聚众结义，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世情被简化为杀与被杀，或会错过太多其他细致。一旦走上梁山，不容易再走下梁山。

　　看《纸牌屋》是否容易走出《纸牌屋》？北京“两会”期间，有大学教授代表发言担心《纸牌屋》“教坏学生”，让年轻人沉迷于不择手段的计谋城府，纯真的心被污染，成长后，变成坏人。这真是善意的过虑。世情终究不一样了，年轻人在网络里一天看一集电视剧，不像以前一年只迷一本名著，眼界开阔了，自然较难被头脑和情绪操控。当下的青春岁月到处飘浮着老灵魂，年纪轻轻对于功利计算的掌握拿捏不见得比成年人来得幼稚。当下世纪，懂得“深算”的不再只是“老谋”。报纸杂志电视电影早已教晓我们许多许多，从年轻到年老不再是一段由白变黑的沉沦过程，反而或会相反。老了，记忆衰退了，心智单薄了，或现实不再需要了，是洗尽铅华也好，是返璞归真也罢，总之是比不上年轻人的狡滑诡诈。

　　看看网上关于《纸牌屋》的讨论便知了。中文和洋文都有太多太多踢爆它的详细分析，点破它的虚假，例如议会高官怎可能用手机传讯而不担心被监控；再如达官贵人怎可能亲自现身美术馆跟小萝莉交换秘密而不怕被认出；又如堂堂党鞭怎可能在闹市小楼里找小萝莉上床寻欢而不惧被跟踪……以致政客与政客之间的权谋勾当皆须建立在相互的信任之上，一送一收，任何一方脱轨皆易爆煲，故即使学懂了这些所谓权谋亦不容易有用武之地。

所以，放心好了，看《纸牌屋》不会学坏，仅有可能学好若干语言伪术，也可学好若干精致美语。孩子不变坏，只因，早已很坏了。

作者：马家辉